踪寄白云

更新时间:2024-03-29

踪 寄 白 云郭 明

公元1359年,元至正十九年,王冕卒于兰亭天章寺,殓葬于兰亭之侧。

一个阳春三月,我前往兰亭,寻访天章寺和王冕的墓地。沿溪而行,溪水湍急,水声琮琮,岸边芳草萋萋,桃花正艳,绿意葱茏,极目处天高云淡,青山环绕。如此山水,如此景致,伴一代画坛怪杰,也是相得益彰了。

上天章、下天章的地名仍在,天章寺却早湮没无痕。这一片荒地上,乱草杂树丛生,天章寺连片瓦都不曾留下。当年,王冕被朱元璋的大将胡大海执至此处,胡大海待以上宾之礼,请教攻城之策,王冕答:“今四海鼎沸,尔不能安生民而恣行虏掠,亡无日矣。……我越秉义之国,不可以犯……”胡大海再拜愿受教,王冕终不言。因年老体弱、长年清苦,又加受此劳顿惊吓,第二天,王冕即有疾不起,不几天去世。王冕的所作所为是让人顿生敬意的那种,他特立独行、冷眼窥世,他终身不仕、心怀苍生,他孤傲不羁、放浪形骸,有魏晋名士的风度。他会一试进士不第,即绝意仕途,转攻兵书;他会渡大江、入淮楚、游大都,遍览名山大川;他会戴高帽、佩木剑、驾牛车,高歌过市;他会穿破鞋、裸脚趾、披蓑衣,目不斜视;他会种豆三亩、植梅千株、养鱼千尾,隐居九里……可谓率性而为、喜笑怒骂、洒脱怡然,活得真、活得直、活得自在、活得心无羁畔,活出了人的本色。

然而这些都是表象,参透了世相,参透了人生,他也就成了一位独行者,成了一位痛苦者,“磊落同谁语,孤高与世违”、“我心苦凄戚,我情痛郁纡”。王冕早年一度热衷功名事业,满怀热情地参加科举考试,希翼博取进士功名,“明年平原芳草绿,试弓好射衔花鹿”,何等的踌躇满志,意气风发,但时运不济,没有考中,这无疑给自小有“神童”之誉的王冕极大打击,激愤之下,他焚毁所有文章,绝意仕途,转攻兵书,学习击剑,任侠使气,结交豪杰,曾仿《周官》著书一卷,说:“持此遇明主,伊、尚事业不难致也。”以伊尹、姜尚自比,他还是有澄清天下的志向。他所有的那些“高冠狂歌”的怪异举动,不过是“平生不得志”的泄愤,希引起有识之士的赏识。但他又对朋友所推荐的翰林、府吏之类的小官不屑一顾,称其为“奴役之使”,他一直渴望能遇着一位有“三顾茅庐”诚意的大作为、大气魄人物,展平生所学,遂平生之志,而让他屈尊主动投奔,实弯不下那凛凛傲骨。所以最后在他放言天下将乱招来当政者的疑忌后,只得入山隐居。

我久久地立在这片荒地上,触摸那颗孤傲的灵魂。这颗灵魂有着怎样的寂寞、孤独和痛苦啊!胡大海攻绍兴,屯兵九里,村人四散逃窜,王冕不为所动,且自报家门:“我是王元章。”他是不是做最后一搏呢可惜天不假其年,壮志未酬,身殒天章。还是这片丛林,还是这方土地,王冕走完了一生,弥留之际,他昏黄的老眼可否滴下浑浊的泪珠为身世,为志向。一阵风过,草木摇曳,地上散乱着些石板、石柱,原是准备重修天章寺所用,却终于没修,任其闲置,增了些废墟的气息,不远处的竹林阴森幽暗,让人陡生寒意。我想,宋濂作《王冕传》说:“皇帝取婺州,将攻越,物色得冕,置幕府,授以咨议参军。一夕,以病死。”王冕何尝遇朱元璋!何尝有参军一职!宋濂这个善意的谎言,告慰得了王冕在天之灵吗

王冕的墓已无从寻觅。胡大海曾为王冕立了一块碑:“王先生之墓”,后来王冕的曾孙女王永贞因《竹斋诗集》校刊成书,令其子骆居安前往祭告王冕,这之后,王冕的后人渐湮没于芸芸众生之中,碑也不知埋没何处。村人指点,山脚原有一口土坟,因建书法博物馆平整了,这是王冕的墓吗徜徉在书法博物馆,那些灵动飞扬、矫若游龙的字与王冕无关,与一位书法家——王羲之有关,二楼的厅堂里,一群日本人或围桌品茗,或欣赏柜台里的各式毛笔、四壁张挂的书法作品,或围看一老者表演书艺,他们是来寻王羲之的。

王冕在哪里呢面对青山,面对天空,我怅然站立,春日晴空万里,只几朵舒展的白云随风飘动,是的,是那白云带去了王冕,是那清风带去了王冕,他不属于这个尘世,他属于白云,属于清风,属于天空。他留下了《墨梅图》,留下了《竹斋诗集》,哦,那不畏风霜、傲然独放的墨梅就是王冕,那高风亮节、卓然独立的翠竹就是王冕,我想起范仲淹的名句:“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”

拜揖了,先生。

注:

王冕生卒年有两种说法:一为1287—1359,享年七十三岁;一为1310—1359,享年五十岁,我倾向于第二种说法,故有“天不假其年”之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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